一場損害工人、投資者、國家利益的“民主”行為滿足了韓國強悍工會文化對政治權勢的貪婪
文 《環(huán)球企業(yè)家》記者 沈瑩
2009年8月初,正值韓國悶熱多雨的季節(jié)。但8月4日至6日的三天時間里,位于首爾浦項鋼鐵大廈的雙龍汽車總部卻在一種更高的溫度中,感到極度深寒。
8月4日,雙龍總部的員工們交頭接耳,神色慌張。就在兩百公里外,位于平澤市的雙龍工廠正在上演一場燃燒彈橫飛的血戰(zhàn)。盡管在工會文化盛行的韓國,每年都發(fā)生11000多次工會組織的罷工或游行,參與人員多達近400萬人。然而,在中國三星經濟研究院(SERICHINA)院長、韓國博士樸勝虎看來,平澤事件卻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工人暴動—愈演愈烈,難以收場。
當晚,警方將部署在該工廠的警力從3000名增加到4000名,試圖清理工會留下的障礙物。然而,據工廠所在的平澤地方警察局負責人趙賢透露,在工人占領的最后一個廠內,工人們守著8400公升油漆和稀釋劑,揚言“同歸于盡”?!叭绻麤]有這些危險物料,我們早就強行控制局勢了?!壁w賢說。
在最激烈的時刻,上千名罷工者在工廠內點燃汽車輪胎,揮舞著鐵棍,向警察拋汽油彈,警察則舉著盾牌,動用凝固彈,一種會讓中彈者全身臨時麻痹、身體僵硬的武器。霎那間,工廠煙霧彌漫。同一時間,雙龍汽車工會干部的妻子上吊自殺。事態(tài)在8月5日9時50分達到巔峰,韓國警方不得不動用直升機,空降特種部隊。
之所以演變?yōu)槭飞献顟K烈的工人暴動,一定程度上因為這本是一場已耗時70余天的鏖戰(zhàn)。今年2月,雙龍進入破產保護程序,法院宣布裁員。5月22日,工會便組織工人占領平澤涂裝廠,直至8月3日,持續(xù)四天的勞資談判破裂,仿佛燃燒到沸點的能量,瞬間爆發(fā)。
但從更深層次來看,一家進入破產程序的公司本不應有如此超出常規(guī)之舉。平澤事件揭示出韓國工會文化性質的裂變。“韓國工會從維護工會成員利益的初衷變質為被眾多政治勢力所利用的政治團體。”樸勝虎對《環(huán)球企業(yè)家》說。
盡管很多國家都擁有強勢的工會傳統,尤其在汽車業(yè),這種伴隨著現代制造業(yè)興起的獨特組織展現出對管理層及公司戰(zhàn)略的影響力。然而,韓國所代表的東方工會的發(fā)展路徑,已經沖破了現代商業(yè)運營的規(guī)范。
這個富有歷史意義的暴動終于在8月6日被韓國政府強行“平倉”。雙方達成協議,在974名需要裁員的名單中,48%的人得以保留,但需要無薪休職一段時間,52%的人將主動辭職或被安排到其它公司。即便如此,歷時76天的罷工還是給雙龍汽車帶來了慘重損失:1萬4千輛整車的生產停滯,高達17.7億元的資金人間蒸發(fā)。
“這場損害工人、投資者、國家利益的不合理‘民主’行為僅僅滿足了工會管理層對于掌握政治權勢的貪婪?!睒銊倩o奈地表示。
傳統?非傳統
在平澤暴動所引發(fā)的輿論焦點中,其最大股東、總部位于上海的上海汽車工業(yè)集團備受關注。不過,上汽在這三天的氣氛與平日無異。據上汽內部人士透露,雙龍如今的暴動和上汽集團并無直接關系,雖然上汽名義上仍是雙龍的第一大股東,但自從雙龍汽車今年年初進入回升程序后,便托管給了韓國地方法院,上汽在雙龍的剩余權益,需要等待韓國法院的最終裁定。
盡管如此,對全世界最彪悍的工會文化的陌生仍然是上汽此番海外投資之初的最大敗筆。僅從資產質量來衡量投資價值,很可能忽略其它因素。這家長期虧損的韓國第五大汽車企業(yè)在韓國SUV市場的占有率曾一度高達50%。即使在不久前,上汽集團董事長胡茂元仍在表示:“目前,雙龍的資產還是正值。”但另一方面,他也坦誠,“抵押擔保都拿不到,這樣的投資環(huán)境太糟糕了?!?/p>
在上汽的經驗中,韓國民眾對于幾大汽車公司持不同態(tài)度,合資企業(yè)通常會被作為純粹的國外企業(yè)來對待。在其它國家,這種態(tài)度極為罕見。
事實上,民族國家在內心都難免排外情緒,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這是保證民族國家生存能力的必備心理狀態(tài)。韓國工會的問題在于,當這種心態(tài)與復雜的商業(yè)利益相滲透,將會觸及底線。這個層面上,工會是這種民族心態(tài)在現代社會的最佳載體。
目前,韓國擁有兩個全國性的工會,此外,各類產業(yè)工會和企業(yè)工會不勝枚舉。每年,韓國工會都會以“談判”和“斗爭”形式定期向資方要求更多權益。而罷工也基本成為韓國的常態(tài)社會現象。但值得關注的是,平澤事件為何在法院介入后一觸即發(fā)?
一個直接的原因是,工會文化主動背負了太多的精神使命。在數十年的經濟發(fā)展中,這種文化又滲透進韓國律法。與制度綁定的文化,其興盛已超出政府的控制力。“因為工會的權益被寫進了韓國的法律,韓國政府一度希望對其進行修改,可惜最終失敗了?!睒銊倩⒏嬖V本刊。
根據韓國工會法律,工人通過罷工表達利益訴求是當然的權利,即使在罷工期間,資方也要按時支付工人工資。這種高度保護主義的味道為全球所罕有。在很多歐洲國家,罷工期間開支由工會自行支付。這導致在韓國,罷工不一定是因為對資方不滿,有時,只是展示強權的工具。
而更可怕的是,韓國的工會在與資方的利益對立、摩擦和斗爭中,逐漸拋棄了傳統的代表勞方利益訴求的功能,走向了對權力的欲求。實際上,除了雙龍工會,韓國的工會組織一直在某些政客的教唆下利用盲目的民族自尊感來攻擊外來投資者。
長此以往,韓國民眾的潛意識形成了這樣一種定見:雙龍、大宇被外資收購是一種恥辱。而工會的作用在于,以民族性的言論來擴散這種心理陰影。早在通用汽車收購大宇時,民眾就認為失去了拯救民族汽車業(yè)的機會,當雙龍的經營每況愈下,洗刷“恥辱”的時刻失而復得。
盡管這種使命的來源相當復雜,但平澤事件還是義無反顧地將其擔負起來。
工會甚至為此提出了一套可行的操作方案:由韓國發(fā)展銀行出面控制雙龍、大宇兩家汽車制造商的股權,將兩者聯合為一家新的汽車聯盟。此舉一出,備受業(yè)界關注。
這并不是韓國汽車業(yè)內第一次傳出這樣的觀點,在雙龍進入回生程序之后,圍繞在韓國發(fā)展銀行周圍的智囊已經給出了類似的解決方案。
無奈,平澤事件的爆發(fā)最終違背了這一美好的初衷。正如韓國勞動部長官李永熙公開譴責工會行為時所言:“普通的斗爭何以走到那種地步,對此我深感遺憾。與其說是為生存進行的斗爭,還不如說是反資本主義的政治斗爭?!?/p>
韓國的工會文化正在為打破底線而付出代價。事實上,上汽的經歷其實代表著跨國公司普遍的“韓國”體驗。近年來,不少跨國公司相繼選擇撤出韓國市場,包括沃爾瑪、可口可樂、家樂福等在其它國家勢頭強勁的跨國巨頭。
好在,雙龍眼下的處境引發(fā)了韓國政府的擔憂。很難再有投資者對其表示興趣,這家曾為韓國驕傲的汽車公司,很有可能就此淪為經濟衰退之下,卻與經濟危機無關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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