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天下的猴行者

　　挑戰(zhàn)地球引力的行為一旦被古人想象為騰云駕霧，一只真正的神猴就誕生了。

　　Challenges of the G-force acts once imagined as the ancients as far, only one true god monkey was born。

　　文 本刊主筆 王魯湘

　　我們說某人“猴精猴精”時，是語含嘉許的，夸他聰明、能干、勤快、迅速、麻利。這些特性，其實就是人的特性，所以桂西彝族干脆讓人在十二生肖中代替了猴的位置。

　　古代中國人拿十二地支中的申配猴，也是看到了猴的人性。你看，動物中只有猴類有雙手，其靈巧性雖然遜于人手，但那畢竟也是手??！有手的動物才是靈長類動物。申字是個會意字：兩手持棍，或兩手抱木。兩手持棍，說明會使用工具；兩手抱木，說明正向上攀升。這兩個特性加起來就是神通，所以申也是神，申猴也就是神猴，不只有人性，還有神性。

　　神都有個特點，長生不死。猴有神性，猴也就成了長壽的象征。晉代道士葛洪寫的《抱樸子》一書就有所謂“猴壽八百歲”的記載。猴子生下來臉就皺巴巴的像個老人，好像它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已活了幾百歲。猴子捧桃獻壽，是祥瑞，后來不知怎么給換成了東方朔偷桃。東方朔其實是一個又智慧又滑稽的猴性十足的人物。

　　古代的人認為神居天上，高大的樹木是連接天地的梯子，神仙就順著這棵樹往來于天地之間。猴的生活習性是棲息于樹，古人就想，大概神仙在天地間往來時，就同猴子一樣，雙手抱木，飛快的上下，為了表達這個意思，就造了一個申字。這當然也是一種非凡的能力，這種能力和它的擁有者，就叫做神。

　　所以啊，神仙沒什么可神秘的，不就是會上樹嗎？

　　但是，會上樹，尤其是在樹與樹之間蕩來蕩去，這種挑戰(zhàn)地球引力的行為一旦被古人想象為騰云駕霧，一只真正的神猴就誕生了。他就是印度教神話中的哈奴曼，是由風神和一只母猴結合所生之子。哈奴曼善于騰云駕霧，變化大小和各種形象，有移山倒海的神力。

　　中國也有一只家喻戶曉老幼皆知的神猴孫悟空。很多學者認為孫悟空與哈奴曼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但迄今沒有證據(jù)證明孫悟空源自哈奴曼。大約在唐末五代的佛教石窟壁畫中，出現(xiàn)了猴王本生故事。如甘肅安西榆林窟第三窟西夏壁畫，普賢菩薩經(jīng)變畫中，有一位合掌行禮的猴行者，他是《西游記》中神通廣大的孫悟空的前身。

　　孫悟空是絕對中國特色的一只神猴。他沒有父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生于自然，崇尚自然。他從非體制的道教師父那里學得一身本事，把體制內的道教神仙攪的天翻地覆。他是一個藐視制度權威且反對既定秩序的造反派，他是一個自由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尤其討厭教條主義和一切刻板的規(guī)章制度，向往自由自在的快活逍遙。他的是非觀念很簡單，對害人性命圖人錢財?shù)难Ч砉纸y(tǒng)統(tǒng)一棍子打死，絕不濫施憐憫。他愛聽好話，有點虛榮心，但重承諾，講交情，有義氣。只為對觀音菩薩的一個承諾，只為唐僧揭了壓住他的黃榜，就不畏山高水險，甚至犧牲自由，一路護送唐僧前往西天取經(jīng)。他有時也使點小性子，玩點惡作劇，但對師父和師弟的關照那是沒得話說。尤其讓人感佩的是，他有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高強武藝，也曾坐到“齊天大圣”的高位，還頂著一頂江湖上“美猴王”的桂冠，卻死心塌地的給一位凡夫俗子開山劈路，保駕護航，一聲“師父”便義重如山。當然，也有他無奈的時候。事實上，在護送唐僧西天取經(jīng)的路上，孫悟空真正能憑自己的本事消滅的妖怪，都是同他一樣在體制外的，沒什么來路和背景。只要是有些來路和背景的，比如某某菩薩的秘書，某某王母的侍衛(wèi)，某某天尊的保姆，某某佛爺?shù)膶櫸?，下凡來做了妖怪的，孫悟空基本上也奈何他們不得，還得到體制內求爺爺告奶奶，方才收服得住。

　　孫悟空最后還是收編進了體制之內，猴性升華為佛性。但是，人們還是覺得他不要失了猴性為好。如果孫悟空就是我們對于猴性的全部想象，那么，屬猴的我愿意做一只這樣的神猴。

　　王魯湘

　　著名學者，清華大學教授，

　　鳳凰衛(wèi)視高級策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