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特別顧問 朱 民
唐旭,1955年生,四川樂山人,經(jīng)濟學博士,研究員,博士研究生導師。先后擔任中國人民銀行研究生部主任、中國人民銀行研究局局長、中國人民銀行反洗錢局局長,并在多個學術(shù)團體任職。2011年1月31日,唐旭先生不幸病逝,享年56歲。唐旭一生著述頗豐,留下一批有影響力的專著、譯著、論文,其代表性著作包括《金融理論前沿課題》(二輯)、《商業(yè)銀行經(jīng)營管理》,主編并翻譯《外國金融名著譯叢》(10卷本),發(fā)表《不良資產(chǎn)、稅收與銀行準入的開放》、《論穩(wěn)健的貨幣政策》等60多篇論文。多年來, 唐旭先生也是《中國金融》雜志的熱心支持者,與編輯部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在此,本刊借朱民(專欄)先生的祭文一并寄托我們的哀思。
唐旭去世的噩耗傳到華盛頓時已經(jīng)晚了一陣了。那是冬末春初一個陰冷的清晨,天上籠罩著厚厚的云層。遠處,一片樺樹林,樹葉盡褪,樹干疏落,直入鉛灰色的云天。近處一株雪松,枝葉挺拔,華蓋莊嚴,沉穩(wěn)穆然。昨夜忽然下了一場雪,悄悄地下,靜靜地止,只留一地素妝,潔凈空寂。望著窗外蕭瑟的景象,感念故友的離逝,一幕幕往事如洶涌潮水漫上心頭。
我第一次見到唐旭是在十多年前,當時我剛回國不久,唐旭在人民銀行五道口研究生部任主任。他請我到五道口研究生部去,要我介紹當時國際經(jīng)濟金融理論的前沿問題。期間他和我談及中國的金融教育、中國金融改革理論研究以及如何引進國外最新金融理論和實踐專著。我深為他的執(zhí)著而感動,后來我開始研究中國金融改革理論,組織譯介國外金融理論和實踐專著,這都與那一席討論的影響有關(guān)。他還對我的生活安頓噓寒問暖,得知當時我正在為落實女兒的學校犯愁后,他便教我如何依靠工作單位找學校。他還風趣地說:“回國了,有事要多找組織,這就是按中國國情辦事?!?雖然初次見面,但我們相談甚歡。唐旭圓圓的臉,洋溢著真誠的笑容,說到開心處,他手舞足蹈。我還記得,他接待我的那間辦公室簡陋狹小,給我倒水時,他還找了半天的杯子。雖然如此,我們一見如故,開懷暢談,唯覺滿室溫馨。
五道口研究生部的金融碩士班,曾被戲稱為“金融系統(tǒng)的黃埔軍?!?,它開拓性地以開設市場經(jīng)濟和國際金融市場前沿課程為基礎(chǔ),聘請政府和監(jiān)管部門的主管領(lǐng)導或金融業(yè)高管授課,理論聯(lián)系實際,在國內(nèi)享有很高的聲譽。但是到唐旭接任時,環(huán)境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由于其他大專院校紛紛開設金融專業(yè),尤其是各個工商管理學院重金聘請名牌教授、與國際名牌大學聯(lián)姻,五道口研究生部面臨的競爭壓力陡然增大。同時,由于政府改革和事業(yè)單位脫鉤的要求,到唐旭接手的時候,五道口研究生部的師資和經(jīng)費成為他面臨的最大困難。但唐旭堅持五道口研究生部的辦學傳統(tǒng),考試制度嚴格公正,堅持不收學生學費,而且對特困學生給予生活費資助。他節(jié)省每一分辦公經(jīng)費,但對花在學生身上的費用則從不摳門。他多次對我說:“對于農(nóng)村來的貧困學生,如果收費,不就斷送了他們學習的機會了嗎?他們可是中國金融業(yè)的未來??!”他不懈努力,聘請政府和金融監(jiān)管部門的主管領(lǐng)導以及金融業(yè)高管到學校授課。由于經(jīng)費限制,他能支付的課酬非常有限,但他的真誠打動了每一個人,大家都不計報酬來授課,使得五道口研究生部的教學質(zhì)量得以保持。他大力推動學生的暑期實習計劃,提倡教學相長,增強學生的實踐能力。為了安排學生實習,他親自去有關(guān)單位,給相關(guān)領(lǐng)導打電話,有些自己推不動的事他還請人民銀行領(lǐng)導出面,千方百計把學生安頓好。這些都是在他和我商量教學大綱、延請外教、安排實習等過程中我斷斷續(xù)續(xù)了解到的。多年后,我調(diào)到人民銀行工作,分管部門之一即是五道口研究生部。此時我有機會具體了解五道口的實際情況和困難,才真正體會到當年唐旭的努力是多么不容易。唐旭對五道口研究生部的工作含辛茹苦,對那里的學生嘔心瀝血,給全體師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上世紀90年代末,我曾任中國銀行國際金融研究所所長。那時每到年末,國際上各大傳媒紛紛評選一年的大事,我深感我們也要有自己的觀察和評判,遂和《金融時報》商議,每年年末由兩家聯(lián)合推出“國際金融十大事件”評選,由我們選題并組織專家學者評議,《金融時報》拿出整版刊登。這是一件在學術(shù)上和政治上都會有爭議的事情。唐旭后來調(diào)任人民銀行研究局局長,是我在工作中的直接業(yè)務主管領(lǐng)導。我去向唐旭請求支持,并請他以個人身份參加選題和評議工作。他聽了我的匯報,高興地表示了三條:第一,這是一件好事,弘揚中國學術(shù)的聲音,全力支持;第二,個人積極參加;第三,大膽謹慎,工作要做細,但既是創(chuàng)新難免有風險,也不要怕,只要我們是一心為工作就好。多年過去了,他那熱情洋溢的鼓勵,擲地有聲的支持,仍言猶在耳。以后他幫助我們選題,親自參加撰稿點評,還屈尊擔任了《國際金融研究》雜志的編委會委員,給我很多支持。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中國銀行國際金融研究所和《金融時報》的“國際金融十大事件”已經(jīng)成為國內(nèi)眾多年末大事選評中的一項經(jīng)常性活動,唐旭當年的掘井之功實不可沒。
2007年春,唐旭突然到中國銀行找我,告訴我他任人民銀行反洗錢局局長一職了。我當時在中國銀行負責分管法律合規(guī)部,該部門承擔著中國銀行的反洗錢工作。他推門就說:“我是50歲學吹打,今天來找老兄請教?!蔽疫B說“不敢”。人未坐定,他就拿出一沓稿紙,說起他的工作計劃。 我至今仍記得他所說的“唯兢兢業(yè)業(yè),從頭學起”。在他任上,中國通過了第一部《反洗錢法》,他主持了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反洗錢活動,推動中國加入了國際反洗錢和反恐怖融資組織,促進了中國與中亞各國的聯(lián)合反洗錢和反恐怖融資合作。他工作起來加班加點,常常通宵達旦。他的執(zhí)著和敬業(yè)精神令我深感敬佩。
不久,聽說唐旭身患重病,我大吃一驚,簡直是不敢相信,因為我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健康問題。我急急趕去探望??吹讲¢缴系奶菩袷萘撕芏啵^發(fā)略有枯焦,精神自然不濟,我頓覺一陣心酸。但是唐旭還是那么平靜豁達,臉上依然浮現(xiàn)著我熟悉的微笑,仿佛他只是在經(jīng)歷一場普通的傷風感冒。我們剛說了幾句話,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話題引到時下國際金融市場的波動,建議加大對國際金融市場和銀行業(yè)的跟蹤研究。我注意到,他病床邊的茶幾上,橫七豎八地堆了好些書,他說正在抓緊時間輔導他的研究生準備論文答辯。2010年初我赴美履新之前又專程去看望唐旭。那時他剛剛從一次惡化的病情中有所恢復。剛一進門,不待我趨前問候,他卻早已趕步上來,執(zhí)著我的手說:“老兄此行,工作艱辛,還望多保重?!蓖且蛑委煻铟龅哪橗?,那誠摯的目光,我一時哽咽,竟不知從何寬慰他,只是默默為他祈福。豈料此次一別,竟成永訣……
如此善良、真誠、溫和、開朗、積極和執(zhí)著的唐旭兄,竟在盛年之際撒手人寰,我不禁心如刀絞,悲從中來,潸然淚下。唐旭兄啊,我在遙遠的大洋彼岸為你大哭,為你祈禱,你一路走好!
逝者已逝,生者更當努力。
2011年2月22日遙寄自美國華盛頓
(責任編輯 張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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